prjlh 发表于 2018-9-23 06:13:27

母亲病中札记



母亲已经离开整整三天了。这三天来,一直很困很困,只要空下来,便会倒头沉睡不醒。原以为梦里会见到刚刚离去的母亲,可是没有,音讯全无。哦,是的。妈妈在污浊的医院的空气里,整日整夜躺在医院的病床上,已经有整整半年失语,没有说话了。其实就在前几天,还连续几日梦见一家人出去聚餐,妈妈还在不停的说话。当时还以为,等妈妈好了,就可以出院回家,全家人围着她,陪她聊天。可是,最后的日子还是突如其来,如期而至。
就在那个不经意的周三早上,爸爸嚷嚷说,最近血糖偏高,昨晚又整夜在医院陪着妈妈,没睡好觉,妹妹一早带着去华山医院检查血常规。我早上七点半赶到医院,等到八点四十分医生查房,正好是治疗组里的主治LU医生,和医生说早上体温38.6度,有发烧,心率快,110,医生说,加支抗生素就好了。在发烧的情况下稍高一点是正常的。没到130的话,也不是很要紧。上午单位有会,自从妈妈住院以来,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正常参会了,要过去看下情况。会议在分管副总的主持下扯了一堆鸡毛蒜皮的事,具体内容已经忘记。中午没有出去吃饭,准备把老板在前天电话会议里安排的报告写下,下属推门进来说了一堆抱怨的话。微信里姐姐的话在闪,说她办完事中午在医院,妈妈好象嘴里有血涌出来的。她拿给医生确认过了,是吐血,等会医生过来开止血针。姐姐说她一会走,我一点半赶到医院,妈妈体温已经降下来了,在睡,止血针已经打过,没发现异况。我和爸爸说,我下午去找个上网的地方处理下工作邮件,有事电话我。心里有隐隐不安,又给科室L医生发微信问我妈情况。医生百忙中回电说,你妈白细胞偏高,有炎症,今天加过抗生素。中午你姐姐来找过了,是血丝,不是血块,用止血针应该压得住。把这个消息在家人群里报了平安。下午五点半的时候,姐姐电话我,让我去医院看下,说妈妈在旁边大喊。奔到医院,护工告诉我,说刚才呕吐得很厉害,刚刚清理好。姐姐打电话过来,爸爸还在电话里和姐姐辩论,说吐的不是血。这时X医生特意过来看看妈妈情况,翻了下用药记录,加了止吐针。妈妈还是粗重的喘着气,一会又睡了过去。给爸爸买了晚饭,护士过来打了一次药,和爸说今天晚上九点钟我再过来看看。这个周三,我以为和以前无数个在医院的流水账日子, 会在有险无惊中平淡度过。
妈妈是在两年以前查出的肺癌晚期。2016年7月,许久咳嗽未愈的妈妈在姐姐陪伴下去龙华医院看了中医,准备配点中药调理下咳嗽。可是龙华医院的医生发现肺部有阴影。大惊之下,住进华山医院彻底检查。做检查等了几天,妈妈和我们说,做气管镜穿刺的时候,她因为紧张一下子血压飙升,那个医生连做了几次没有成功,幸好喊来了他的老师帮着做掉了,我妈妈连夸那个老师技术好,态度好,她做的时候一点都不紧张。坏消息接踵而至,华山医院又让我们去做了PET-CT,又去查基因检测。去拿PET-CT的时候,医生问我是不是病人的女儿,实情告之妈妈得了肺癌晚期,已经骨转等多处转移。
妈妈刚刚年过七十,一直住在妹妹家里帮着带小孩。妈妈一直怜惜着我们姐妹三个,哪个女儿生活上出现一时的困难,她便会日思忧虑,日夜担心。妹妹是最小的孩子 ,妈妈在她家帮的忙也最多。那一年妹妹又怀上了二胎,所以,妈妈忙碌的日子更多了,以至于大家都忽略了她这段时间其实一直在咳嗽。我们老家倒是离得不远,大概有两三个小时的车程,过了长江,对岸便是。可是自从我们姐妹相继在这个城市里工作成家,结婚生子,妈妈已经许久没有回老家打理自己家了,我们姐妹也只是偶尔放假几天,陪妈妈回老家匆匆看一眼,在县城里住上两三天,便快速打道回府,迅速回归到我们这个城市的我们所熟悉的生活轨道。妈妈便是这样,一辈子围着女儿们打转,宁可放弃了自己的全部生活。可是,这是妈妈自己想要过的日子吗?确诊肺癌整整22个月后,刚过完五一小长假的第二天,妈妈突发脑梗,在昏迷中,妈妈一直说,她的家在LK镇上。偶尔清醒时,爸爸告诉她,说等她身体好了,要带她回乡下,她的眼里便放出光来。是的。妈妈魂牵梦萦的是几百里外自己的老家。老家的乡镇上有座古老的桥,街上铺满了石板,象无数个上海周边的古镇一样,每天早上五点不到,可以听到老家的人们在街上买菜人声鼎沸活色生香。可是,老家的样子其实早就已经变掉,象无数个凋敝的江苏农村里的乡镇一样。清澈见底的河流早已干涸,炊烟袅袅的晚间已经没有了烟火的味道,旁边书声琅琅的学校因为招不到学生空关了几年后来改成了驾校,驾校把操场全部围起来砌起了墙,顺便把我们家门口的路也堵住了。驾校一直说要把占路款赔偿给我们家,可是我们平时早已不回老家了。区区一年几百元钱我们也一直不足挂齿。妈妈念叨了几次后,看我们也不当回事,也就不提了。
在五月三号的早上 ,姐姐打电话过来,说妈妈早上一直在哭。说要回乡下。放下电话,我很难过。妈妈得了肺癌已经有两年了,每个月都要去医院治疗。只是她自己从来不知她得了什么病。妈妈哭着要乡下只不过是觉得在这个 城市里已经帮不上儿女什么忙,反而是在增加儿女的麻烦。所以她想回自己家。可是她回老家谁照顾她呢,我爸爸平时一直是妈妈照顾的,不会家务不会收拾,现在妈妈生病了,自己都无法照顾自己,更何况还要照顾我爸。很显然我妈这时候提出回乡下肯定不太现实。
妈妈得了肺癌已经有两年了,基因检测有19突变。担心年纪大了,化疗身体吃不消,一开始便开始吃易药,也知道有印药,但生怕吃药副作用,便一直用正版易瑞莎。在医药代表的推荐下,在肺科医院进行正规治疗,多方比较医生后,我们选择了信任的R医生,在医生指导下用药。吃药的第三个月里,肝功能指标偏高,医生开了保肝药,同时减量服用易。每周去医院复查血常规,一个多月肝功能指标总算降了下来。易药又恢复正常用药。易的副作用也是有的,皮疹、腹泻。但好在还可以耐受。因为妈妈没有经过化疗,所以她一直没有怀疑过病情,只说有肺部结节,用药来控制。虽然每个月定期做CT,肺部的结节没有缩小也没有长大,妈妈心里也是有怀疑,觉得自己身体越来越不好,而且这个病总是不好。因为怕爸爸告之实情,所以我们也从来没有和爸爸细说过妈妈的病情详情。无论我们和妈妈说什么,妈妈都是深信不疑,言听计从。
2017年的春节我们又一起回了乡下,在老家住了几天又回了城市。妈妈又回到妹妹家,妹妹初五带妈妈去逛了周庄古镇。那天下午天气阴冷,妈妈急着上厕所,又找不到,在车上第一次失禁。妈妈又气又急又羞又恼。第二天发现自己头痛,起不了床。赶紧带妈妈去医院复查,发现已经脑转。R医生站在医院长长的走廊里,告诉我们易已经耐药。现在医院有个9291的试验组,你们可以过来查一下看看是否能入组。血液检测一周后,医生告诉我们是阴性,不符合入组。要准备好全脑放。否则脑转后不经治疗,只有三个月的生存期。放疗医生可以推荐肿瘤医院的Z医生,他们经常一起开会的,到时情况也熟悉。回家整夜查资料,全脑放风险高,听说第三代药对脑转很好,但上海还没有这种药。和姐姐当即决定去香港买药。联系了深圳的一家医疗服务机构,服务人员连夜联系好香港的医院,带着护照过期的我们姐妹俩用旅游签证抵港。第二天十点香港医生会诊。香港的医生仔细看了我们的片子,已经确认是脑转。建议我们一代药耐药后,应该按顺序吃二代药。二代药试过后,再吃三代药。开了处方药,下午去诊所拿药。下午离约定的拿药时间还没到,和姐姐去逛了海港城,手机没电了,就此失联。
再后来已经忘记又怎么和姐姐取得联系,一起回到上海。回来后想想不对劲,明明是要去买三代药的,怎么花了三万元买了二代药。心想买错药了。又去找胸科医院的医生去问到底吃什么药,医生建议我们还是吃三代药。再打电话给深圳公司要买三代药,对方要 求我们药款六万元马上到账,用航空快递第二天送至虹桥机场自提。妈妈2017年3月25日吃上了第三代药。盲吃第三代药的效果很好,一周后所有的脑转症状都不见了。我们再次到肺科医院复查。之前的R医生 非但没有责怪我们没有听从他的全脑放建议,还说恭喜我们有效。同时提供信息,上海4月份9291上市,我们可以第一批次享受赠药政策。开始全自费用药,妈妈又开始说腿麻,又开始每个月骨转针治疗。每个月的经济负担很大。
刚过五月,熟悉的R医生出国了。
然后每个月定期复查,开始每个月换医生看。试着看过肺科最有名的专家,但每次问诊匆匆几言,不过三分钟,感觉不尽人意。妈妈三代药下,肺部CT先是从3.6增加到4.2,又开始惊弓之鸟般产生耐药阴影。好在4.2后,几个月后便一直维持没有增长。
仍然是肺科医院每个月换着医生看。每次询问耐药后的方案,唯一的答案就是,要么试试看化疗。每月去看门诊时,总要问R医生什么时候出国回来,都说不清楚。
就这样又到了2018年春节。这个春节还是回了乡下,仍然只是回家里田头转了一下。便匆匆离开,住在县城宾馆。妈妈仍然是喜欢孙儿辈围着她转,但已经不能长时间外出了。只能一直在家里或坐或躺。妈妈这里经常说她腿软,坐下便站不起来。同时,妈妈左腿行走越来越困难了,上下楼梯行走也越发艰难。但每次我电话回去,妈妈总是笑着说,她蛮好的,蛮好的,让我们放心。

prjlh 发表于 2018-9-23 06:14:42

刚过完年,妹妹家请的保姆不做了,妹妹家里两个孩子。有小女上小学,小宝宝快一周岁了。小男孩精力旺盛,正是需要花力气的时候。一时半会请不到阿姨,妹妹喊了奶奶过来照顾孙子,妈妈在妹妹家里经常休息不好,晚上经常要被孩子的吵闹声惊醒,所以刚过完春节上班后的第一天,妈妈住到了姐姐家里。姐姐家住在六楼。将近六十级的楼梯,对妈妈来说如同爬天梯。爸爸妈妈一辈子农民,没有医保。积蓄培养三个女儿上学所剩无几。我作为二女,负担着大部分的医药费,平时工作忙碌,经常出差,无瑕顾及。把妈妈暂时安顿到姐姐家里,只能是当下最合适的安排。
住到姐姐家的第二天,妈妈的右手突然不能动了。筷子夹不住,吃不了饭。全家大惊。心想不好,可能又耐药了。接下来的一周里,连续看了肺科医院的Z专家、胸科医院 的L专家、肿瘤医院的Z专家。三个专家异口同声的说耐药脑转,只能全脑放疗。
之前一直庆幸一年以前逃过全脑放一劫,终于第二次又直面全脑放疗。妈妈在十五年前脑膜瘤开刀,虽然十五年前手术安全无恙,但这次生病,脑部症状总是首当其冲成为最脆弱的一环。
这时熟悉的华山医院建议我们先用射波刀处理下脑部症状。十五年前妈妈也是在华山做的手术,也许到了最最危急的时刻,华山医院会成为我们的幸运医院。潜意识里,我们也选择信任华山医院,而不是肿瘤专家建议的让人忘而生畏的全脑放。也许这个决定成为了后续治疗的转折点。不知道如果时光倒 流,我们会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。可以命里有定数,如果当时R医生在国内,我们一定把妈妈的命运交给R医生来判断。可是,当时三个肿瘤专家的结论,他们的问诊只是在短短的三分钟内便作出结论,三分钟甚至来不及看完前后的CT片对比,所以他们的结论也许只是一个医学上的概率论,当时我以为。
2018年3月,妈妈住进华山医院东院。当时没有安排病房只是检查,做完检查后情况比较危急,第二天马上通知住院,开始射波刀治疗。当时我北京出差开会,第二天还有会议来不及参加 ,周五一早头班飞机回沪赶到医院。病房1000元一天,手术费5万,住院将近10天,总共花费将近六七万。
做完射波刀,回到家中。行动能力好象有所好转,右手可以抬起来自己吃饭了,只是好象妈妈有点记忆力衰退的厉害,还有点前言不搭后语。爸爸开始开玩笑的说妈妈是不是有点老年痴呆症。想起当时在胸科医院好不容易挂到LU专家的号,问诊能不能做射波刀,专家态度很不好的冲我们说,你们不要神智糊智,只有放疗,不要提什么射波刀。再不放疗的话,人马上就会神智不清。之前从来没有去胸科医院问诊过LU专家,虽然当时几乎是不客气的被医生轰了出来。但我认为这个专家很有水平。事后在网上查到资料,知道每周二都有主持的讲座,一集不拉的听完后,也的确认为这个专家话虽难听,但敢于直言,医术水平也相当之高。只可惜,在肺科医院R医生出国后的几个月里,一方面在可能随时耐药的阴影里惶恐度日,一方面我们抱着侥幸心理,没有着手去找过别的医院。也许是觉得所有的检查资料都在肺科医院的电脑里,延庆路门诊做检查也方便,所以一直没想过换医院。
当时也好不容易托到了肿瘤医院的Z医生,也是一年以前R医生之前推荐的。但在Z医生安排我们进行全脑放定位的时候,我们失约了,跑到了华山医院做射波刀。事到如今,我不知道有没有为这个决定该不该后悔。后期的所有的形势急转直下都是从射波刀开始,直至妈妈渐渐在病床上沉疴不起。可是在当时,我们过于恐惧全脑放疗。怕妈妈发现在肿瘤医院治疗会在精神上造成毁灭性打击,也怕在几十次的全脑放疗过程中无法坚持,前功尽弃。肿瘤医院的环境也使人容易感受到压抑,一走进那个医院,一下子觉得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得了肿瘤。而且,从四楼以上没有自动扶梯,到七楼找医生时,直达电梯写着工作人员专用,病人和家属要从楼通里爬楼梯上去。难以想象身患疾病,行动不便的病人如何一天之内往返数次于各个检查收费窗口之间,从这次细节就可以看出肿瘤医院对于病人是如此之不友好,每一个病患都被视同如草疥,可即便如此,这个医院仍然到处人满为患,甚至墙角处,都围满了窃窃私语的人群。我们从肿瘤医院逃了出来。
做完射波刀后,不管怎样,妈妈的脑部症状有所减轻。又到了每月一次的骨转针冶疗时间。4月中旬去看专家门诊的时候,医生给了我一个好消息,又给了我一个坏消息。好消息是R医生即将从美国回来。盼星星盼月亮的,总算快要盼回来了。坏消息是血小板偏低,无法继续使用骨转针治疗,要先治疗对症血小板。在网上查了升血小板的食疗偏方。有五红汤和牛尾汤,让姐姐在家里多炖一点。
五一假期,本来想着回老家。因为妈妈已经念叨多次。可是五一只有三天,又担心路上堵车,担心妈妈身体会吃不消,所以还是安排就近出游,妹妹全家带了爸爸妈妈去了东方绿州,五一小长假里又安排了全家聚会吃饭。没有想到,这是最后一次全家和妈妈一起吃饭。
刚过完五一的第一个上班日,姐姐打电话给我说,妈妈在电话里一直在哭,说想着要回老家。电话里劝了几句。到了第二天 ,姐姐打电话说早上起来,妈妈一直在睡。这个时候本来早就起床吃早饭了。妹妹早上急急的赶到姐姐家。打了120急救电话。送到华山医院急症,拍了CT,查不出原因。后来又加急拍了脑部增强MRI,诊断为癌栓脱落引起脑梗。医院拒绝收治肿瘤晚期脑梗病人。

prjlh 发表于 2018-9-23 06:15:18

百般无奈下,就近转诊附近一家部队医院。当天医院口头下病危通知。在医生连续几天用药下 ,妈妈似乎渐渐从脑梗中清醒过来。一周的危险期后,医生鼓励我们要渐渐开始康复治疗,渐渐恢复自主进食。这时每天晚上都推着坐在轮椅上妈妈去华山绿地去散心,和妈妈能进行简单对话。当时医生怀疑我们在靶向药用药有问题。用微医网进行网上问诊,花了800元订购服务包。肺科医院的肿瘤医生主动和我们联系,明确告之应该没有影响,故继续服用靶向药。在部队医院住了将近一个月,莫妙其妙的检查很多,好象每隔几天就要做一次全身各种检查。在病房里,我们也总听到别的病人家属说,部队医院收费如何如何高,于是多方联系下,转X医院。住在部队医院近一个月,花费将近五万。
六月初,我们转进了X医院。医院告之只能住10天,10天后要求再次转院。经治的B医生年轻,态度也不太好,认为我们病情复杂,要求我们尽快转院。六月初,我们仍然坚持每天推着妈妈坐着轮椅去淮海公园。每天傍晚在公园里看着别的老人在夕阳下翩翩起舞。喂妈妈喝小半杯酸奶。也仍然可以简单对话。到了端午节假期,有一天突然看到妈妈流口水,随后几天,一直在医院陪护的爸爸说,妈妈怎么突然之间说不出话来 。然后喂的饭也咽不下去,总要昏睡过去。这时医院仍然不停要求我们转院,我们百般央求医院再让我们住几天观察下病情。我们不由的无声的控诉,不知道现在的医疗体系出了什么问题,明明知道病人情况危急,非但视而不见,反而加速驱赶病人。就是在X医院里,我们又复发了第二次脑梗。
这时姐姐在网上查到肺科医院的R医生回国。急急的赶去问诊。一年没有见到的R医生仍然记得我妈妈的病情,第一句话便是问你妈妈怎么样了。差点当场泪如雨下。告诉R医生说情况不太好。已经脑梗脑转。R医生说,要么抽下胸腔积液,再做个检测。换下治疗方案。R医生也仔细看了下脑部MRI,说可能脑膜也已经我们再去问下脑部专家医生。
于是再去找华山医院脑部专家看片。专家五月份右侧大脑导致左侧躯体偏瘫,6月应该再次左边大脑大面积梗死,导致失去语言功能和吞咽功能。
本想从部队医院稍有好转后转至X医院,进行康复治疗,没有想到反而落下了第二次脑梗。而且X医院的态度已经极不耐烦,下了第二次逐客令,临出院的当天,X医院的B医生开了很多检查单,出院当天各项检查费用达到4000多元。住院二十多天,大概费用平均每天两三千元,合计也是几万元。在X医院结账费用记录丢失。
在此期间,第三代药已经进入第二次买药周期。每月花费五万多买药。大概花费二十五万以上。而且由于无法拍CT,身体状况不允许自行前往办理领药手续,听说有人叫了120去领取赠药,想想我们有脑出血的风险极大,只好作罢,又不敢停药,只好咬咬药坚持自费购药。吃三代药前后两次购药,前后将近五十万药费。经济负担之重 ,自不必言 。
被X医院催促转院后,托私人关系,开始入住H医院。一 入住H医院时,H医院检查后告之有严重的肺部感染,也因为卧床时间长所致较为严重的褥疮。住进H医院时,又好象又进入了一个比较别扭的医患关系。本来托的X医生是我们组的主治医生,这个组有三名医生组成。但刚一进去,X医生去了另外的分院。然后好象我们组没有主治医生了。也不知道要找哪个医生问情况了。
这时,我们保持每周一次去肺科医院问诊R医生,医生建议继续我们查胸腔积液 。可是H医院没有CT,没有核磁MRI,也没有抽过胸腔积液,做不了任何检查。我们再继续问医生如何后续治疗时,H医院的医生说要么你们转院去三级医院去冶。
这时H医院的护士长一直好象很凶的样子。我爸爸住在单人病房里陪伴我妈,但好象护士长一直很烦我爸,因为我爸年纪大了,但又非常好问问题。护士长的耐心终于在我妈深静脉一个月换药时爆棚了。因为深埋针从大腿根部换到了颈部,但又因为经常要咳嗽对这个部位有影响,所以一直在渗血。本来护士组人手紧缺,又因为一天中因为渗血问题,要每天多次处理,加大了工作量。于是护士长说又有病人要住院,我们住院时间过长,要求我们立刻转院。
再回过来说我们治疗组的医生。我们又一直和我们治疗组的医生意见有了冲突。肺科R医生建议我们先9291加量后看下效果。实在不行,如果无法检测,试试看是否MET扩增,盲吃克唑替尼试试看,但当我们9291加量时,血小板一下子跌到了5万计数以下。
我们治疗组的医生要求我们马上减量。同时不得由外院医生发表治疗意见。僵持了一周,血小板还是继续往下跌。问诊R医生后,R医生让我们先暂停肿瘤治疗,先要把血小板升上去。这时血小板只有2.3万计数,不足3万了。请我们治疗组的医生输注血小板。开始她们并不愿意申请,认为是浪费医疗资源。在我们强烈要求下,进行第一次输血。输完第一次血,再次检查,跌到1.9万。第二周再次输血,再次检查,仍然在2万徘徊。但医生不肯再申请用血,也申请不到用血指标。

prjlh 发表于 2018-9-23 06:15:59

每天早晚去医院看我妈,有一天晚上碰到了值班医生L,L医生打开天窗说了亮话。说我们之所以医患关系没有理顺,是因为科室主任可能和调到分部的X医生平时关系不怎样。让我们有什么需求要直接找科室主任沟通。他之所以和我说明这层关系,主要是因为他也是过来人,所以非常理解患者家属。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妈妈好。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。但作为同科室的医生,他并不分管我们这床病人,为了避免同事关系不和,他不能直接出面。他建议我们升血小 板,还可以试试丙球蛋白和特比奥。
一晃在H医院,又住院将近一个月了。在护士长的强烈出院要求下,又在科室主任的协调下,我们换了楼层,住进了更贵的病房。七月份的H医院账单是八万元。
换到了新楼层后的护士更加忙碌,整个楼层经常只有一个护士在忙。看护的又多为手术病人。因为护士人手不够,甚至又借了我们原来楼层的一个护士。但好在护士长经验丰富,看到我妈的深埋针伤口有感染,特地关照我们去仁济医院的药房购买进口敷料。自此困扰楼下护士多日的伤口感染就此解决。
换了病房后,和科室主任的关系倒也和善许多。我们提出了用丙球蛋白的要求主任也同意了。等到L医生每隔六天值夜班的时间里,便去找L医生分析下我妈的病情。我们治疗组的医生依然言简意赅,不大愿意多说什么。
虽然做不了任何治疗。我们仍然抱有希望。我们又去别的病人家属手里回购了一个月的9291,又准备了一个月克药,只要血小板升上去后我们可以恢复抗肿瘤治疗。同时,我的姐姐妹妹和爸爸莫名对R医生抱有热切的希望,每隔一周便要让我去问R医生一个问题 。R医生每周看到我都怀有无比的耐心,耐心解答各种问题,最后给我们打了比方,好比油尽灯枯的时候,有时灯芯拨得太亮,反而加速了火势的熄灭。
在H医院,连续打完丙球蛋白复查血小板略有回升。L医生给我看指标,分析血常规各种指标的意义。说妈妈的 凝血指标还算正常,肝肾功能也还算正常,唯一就是血小板不正常。一定要争取下这个时间窗口 。
9月初公司要求去外地开工作年度会议、董事会、预算会议的会议通知。要出差离开上海整整一周时间。心里有很多不舍,但由于我承担了大部分的治疗费用,而且所剩无几。为了稻米谋,无奈之下不得不离开。会议期间抓紧工作,几夜通宵几夜未眠。几个月来连日奔波,身心俱疲。每天早晚坚持去医院看一次,白天单位医院两点一线。在妈妈无法发声的几个月里,爸爸最担心我的睡眠,怕我熬夜过多伤害身体。但其实我也许只在最后的几个月倾尽我的全力,还有意义吗 ?
终于,最后的一个周三来临了,只是当时我们都不知道。
已经下班后的时间,我就在医院附近的找了个地方处理我的工作邮件。医生让爸爸打电话给我,我急急的奔过去。几分钟后,第二个电话又打过来,问我到了没。我说我在医院门口,正在电梯里。在门口,碰到主治医生,医生说你妈情况不好。我满腹狐疑走进病房。听护士说,血压量不出。是不是仪器接触不良,好象看到线又有波动,可马上又是一根直线。不再有起伏。病房的空气凝固着,医生拿出手电筒,照了下瞳孔。说通知你们家里人过来吧。人已经没有了。我和爸爸怔怔的,一直站着。已经打电话给我姐姐妹妹叫她们赶过来。我爸爸和我说,我们已经尽力了。我们没有遗憾。
是最后陪我妈度过的一个平静的夜晚。我们一家五口人,在夜里,就这样平静的象往常一样相处。自从上学离家,二十年过去了,我们一家人就此再也没有完整的度过一夜。我作为二女,一直是我妈的骄傲,考上大学,毕业分配到上海,又很快找到令我妈很满意的如意郎君。我和我的夫君一直是我妈和街坊邻居炫耀的对象。我的姐姐妹妹后来相继凭自己的努力在上海立足工作成家。我妈一直为了我们操劳半生,放弃自我。而我自从结婚成家后,因为忙于工作提升自我。对于我妈的生活多有疏离,平时电话稀少,只是在两年前在我妈生病后,才保持每日一次电话,隔着黄浦江,高楼不断的变换着绚丽的色彩,过了十 一点以后,灯光暗了下来。一条马路之隔就是外滩。在最后一夜里,外滩离得这么近,又是这么远。十几年来,我们从来没有陪过年老的父母逛过外滩。陪伴父母的时间,是后来的日子里,是如此之弥足珍贵。一夜无眠。
妈妈离开三天了。刚开始一直想不通,只是周三早上有一点发烧,医生说有炎症,还不至于成为离开的原因。百思不得其解,查阅文献后,得知其实血小板连日降至极低,低于2.0万计数以下,极容易出现内出血。当时面色苍白加重,呼吸脉搏增快 ,出汗、血压下降提示失血性休克。若有嗜睡、呕吐、可能颅内出血。妈妈的症状无一不显示血小板极低的风险。当时我们以为已经用上了特比澳升血小板,而且当时申请 了10支,打第2支时血小板是从1.2升到1.4,第5天打完已经开到1.8,没想到第6支刚刚打完。发生了重度感染,血小板极度低下,导致严重内出血。这个原因是事后分析得出。是对于血小板低下的凶险认识不足所致。
妈妈离开整整三天了。这三天里,思绪万千。每个爸爸的电话,都令我暗自垂泪,深陷于自责与后悔中。妈妈是什么时候离开我们的呢,也许只是三天,也许是两个月失去了语言功能吞咽功能,也许是半年以前失去思维意识开始。但妈妈的思想是什么时候停滞的呢。我不知道。当她在最后的日子里,当她发现自己已经无法言语无法表达无法进食,她是否感到了恐惧。其实,当她发现她生病了,当妹妹的孩子出生,她已经没有足够的力气抱起他,小孩差点从她手中掉下的那一刻起,她就感到了痛苦。最后的日子,也许她的思维尚存。她一生唯恐麻烦别人,所以她赶在中秋节前,赶在一个周三刚下了班的时间里选择离去。她不想影响女儿们的工作,也不至于深夜爸爸陪她时惊动他一个人,她甚至不想赶上中秋赶上十一假期让亲朋好友都赶过来送她。所以,在那个毫无征兆的周三,她选择了离开。那么突然。医生一直以为我们做好了心理准备,其实我们一直没有做好妈妈离开我们的足够的心理准备。
妈妈得病的两年时间里,我们也深深感到了医疗体制的弊端。尤其对于没有劳保的农村人口来说在大病面前尤其显得残酷。在最后五个月医院的日子里,别的病人经常用羡慕的眼光看着我妈妈有三个女儿在她病床前,我们很少看到同病房的子女,老龄化和老无所依的社会问题必然会越来越严峻。在就医的一路上我们尤为感谢的是R医生,虽然行政职务没有专家高,但无论是医德和学术水平,以及对待病人和蔼平等谦逊的态度,深得病人的信赖。我们也同样感激 L医生,他一直对我们满怀同情,抱着“有时去治愈;常常去帮助;总是去安慰”,在最后无助的日子里,给予了我们莫大的安慰。当然我们也相信,其实医生都已经尽力,只不过见惯了生死而已。
而我用大半的时间过于去追求功名利禄,在妈妈的陪伴的时间面前,一切都化为虚无。如果再给我几天时间,在那个最后的五一前几天,我本来完全可以放下手里的一切,去满足一下她的心愿,多陪她去魂牵梦萦的乡下小住几日,比最后的艰难的日子相比,远远有意义得多吧。可是此生再难挽回。
谨以此文记我的母亲。
页: [1]
查看完整版本: 母亲病中札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