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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帖最后由 西瓜籽 于 2023-5-8 17:17 编辑 ! g" E y6 Q; B! o% n. O! S 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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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 h z. h* d, E# r作者:博雅 8 x/ O4 O! s- H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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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年前,科里新收了一个老头,急诊转来的,70多岁。
8 U6 K1 L# Y: [/ t4 k' D老爷子家在北京郊区,前列腺癌,因为急性尿潴留合并双肾肾积水住院。
* }6 c; h, N6 t# l) g; I z老爷子身体情况一般,有肺气肿,有脑梗史,肾功能也不好……但最触目惊心的,是老人后背的一块压疮,有脓、恶臭、深可见骨。 8 ~/ j/ i' R% ^! E4 P, X# f# M
我印象极为深刻。
$ T T0 W7 h0 t- E! q1 R! }这样的病人,住到泌尿外科并不合适。但家属找了医院的一个主任,我们也就给开了绿灯。
5 D1 K7 r5 w5 ^5 o4 r- w7 \0 j老人情况很差,每次查房,一大堆家属就会围上来,情绪激动,要求务必把老人的病治好。
I- m9 P! G% O; k) L那种发自肺腑的语气,显然不是装出来的。 ' J5 }- ]1 `4 ^3 }
我也有些糊涂,这么多孝子贤孙,老人怎么会出现这么严重的并发症呢——褥疮、以及严重的营养不良?
: H' m7 M. Q l3 \- a针对尿潴留,先把导尿管插上,至于肾积水,根据导尿的恢复情况再酌情处理。 d9 o' x! f1 b' w
其他的治疗,我们按照家属说的,该上的、能上的治疗都上了。
% f& w; H2 T+ T随之而来的,就是费用蹭蹭往上涨,到了第四天,病人仍然不见好转。 ; ~7 m( @( R; R+ T# v
那几天,我见病人家属在楼道嘀嘀咕咕,也不知道在说啥。后来,他们大概派出一个代表,找到我。 3 `) ?2 m: R$ `8 _
“徐医生,我们家里人商量了一下,人呢,还是尽量救治,但那些太贵的药,太费钱的机器,能不用就别用了……” 5 T5 R3 u, ` B" ~$ Y! R: x
这个我能理解,这几天确实花了不少钱。加上病人又没有医保,家庭压力属实不小。 4 t3 c3 D j9 Z$ u
在我们都认为老人熬不过去时,没想到,病人竟然缓了过来,三天后,都能自主进食了。 8 c, w4 G- F, i s/ c8 d
忽然有一天,那个代表又来找我了,要求停掉所有治疗,包括最基本的葡萄糖和生理盐水,并要求出院。 4 U8 d# `; N* l' |1 c
“我爸活得太痛苦,不想让他继续受罪了。”代表说道。
2 E( d7 U! Y8 Q2 g! p“老爷子日见好转,不继续治疗就前功尽弃了。”我不忍心劝着。
8 E7 V+ E' k2 W+ m2 M“我们还是出院吧,出院后回县医院治疗。”
7 w0 e2 P( E* Z$ v病人和家属的要求,我们只能听从,哪怕觉得他们这样做很不妥。
; x/ E$ {- b' X! P( E) H在老人出院后,邻床病人把我叫到跟前,说:“徐医生,你知道他们为啥出院吗?” w' s: w8 {& I$ O& ?6 {+ u4 N
“我不知道啊。” 7 }, h9 _& g3 l' D6 [
“他们村里拆迁了,按人头算。这不今天那边刚签完合同,他们这边就着急把老头拉回去了。你说他们还是人吗?这老头拉回去,不就是等死嘛!” ! c. W* J! W( d) x
我心里一阵堵,接着感到荒凉。 & ?) w$ @& @# Y$ v3 D. |6 F
所谓父母子女一场,生死之际,也不过是一笔加加减减的帐。
; w& _7 [7 f0 _& g; }“老爷子能补多少钱?”我问着邻床病人。 # G }3 f$ h1 o* T8 y% J
“大概百十万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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邻床是一对儿老夫妻。 ! [0 J) L/ H# R
老先生膀胱癌,因为肿瘤侵犯了膀胱肌肉层,保险起见,我们给做了膀胱全切,以后需要戴着尿袋生活。 0 n6 {" Y& @4 L0 F, W! v. t: f
老先生前几年脑梗过一次,行动不太便捷。这次住院又经历了大手术,体质明显虚弱些。 $ B: d1 s! p. M5 [5 {2 x: f
正常时候,这种有脑梗史同时又经历大手术的患者都会特别瘦,很多还会有褥疮,但很神奇,住院十多天,老先生体重不降反升,身上皮肤也是光溜溜的,更神奇的是,老先生没有其他戴尿袋的病人身上的那种尿骚味,反而有一种茉莉花香。
4 p+ Z; F; ~2 A1 t( i( {" I7 _: c! v& _“秘诀在这里呢。”老先生的老伴儿举着一块儿香皂对我说,“我每天都要给他清洗贴身衣服。他就爱用这个牌子的香皂。” " N3 r1 v& x0 S8 e; j2 v8 @
这俩人都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大学生,同一所学校,同一个班级,从青涩年代到现在满头银发,真是让人羡慕。 ) D* }. `. `% O9 ?' h0 _& E+ s
每次查房,老太太比我们都认真,会问我们老先生能吃什么,不能吃什么,什么时间做什么治疗,什么时间可以坐轮椅出去。 4 `6 h: W6 i; F. p- N
主任讲病情的时候也一直拿个小本子记着,那个认真劲儿,就像一个诚恳好学的小学生。
9 H; j4 C$ f8 R1 k2 G' B后来时间长了,我跟老太太慢慢也就熟悉了。
7 \- z, r' w7 n: F“奶奶,让我看看您的小本子上都记的啥?”
' G! {5 D1 y& Y3 ]( c+ y7 Q“就是主任查房时说的话,我怕忘了就记下来。还有小徐医生你讲的哦。”老太太神秘一笑。
3 L/ b6 z' F1 s4 O d我打开笔记本一看,详详细细,密密麻麻,比我们的病程都仔细。 1 v0 f) t0 f- k3 V% w
可能是老先生体质太差,伤口迟迟恢复不好,尿袋里总是有血,终于在有一天,血量明显增多了,我考虑是伤口缝合线裂开了。 ' t" w7 j7 p9 r2 v1 r
需要再次手术。 . _, X9 S' z6 Z( Z
老先生身体本就不太好,再次手术存在很多风险。并且我们也担心,老太太能否接受得了。 ' h0 T) [$ p; n9 ?
可是刚谈到风险,老太太就说:“没事儿,我们听你们的,风险我能接受。” # y4 }- N( _+ V% I/ _5 d" f
这真是出乎我们的意料。
( [9 h Y! Q7 T3 M; b无形中,也增加了我们的压力,同时也是动力,我们想把手术做得更好。
8 g' I' i' J' K+ D签完字,老太太一路小跑到老先生身边,兴奋地说:“老头子,咱们需要再做个小手术把伤口缝合一下,做完就可以回家了。” + I- g) }$ M# X/ [& n) R4 i
“好好,全都听你的。”老先生颤抖着右手摸着老太太的脸,看得出他内心也很激动。 1 Q1 \, ?0 J' h; f6 J: U: c
本来生离死别的场景,硬生生被他俩撒了一把狗粮。
" Z8 b6 \( K! ? c进手术前,老太太拉着我的手说,:“徐医生,你们把压力放下大胆去做。人的命天注定,老头儿活不了是老天爷要收他,我们尽力啦。” $ X& F+ I3 L6 p- N
手术很顺利,做完就不出血了,刚把老先生推出手术室的那一刻,老太太的情绪如火山一样迸发出来,哭到不能自持。 ! i1 C- R, v$ q8 x; } H
听到主任说手术很顺利,过几天就能出院后,老太太才对着儿女说:“我就知道,你爸爸不会一个人走的。” 7 ~4 z& {7 Y) K+ L+ Z5 G( ^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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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天早上,我接到一个患者家属打来的电话。
% f/ U0 h! J3 B& R5 B2 q* n“徐医生,我爱人昨天晚上在老家去世了。临终前她反复告诉我,让我转达这一年来你们对她的关心和爱护,谢谢你们。”
8 c" W/ I. \) r2 Q9 Y3 P电话是老刘打来的,我的思绪也回到第一次见他们时的场景。 7 z/ [" |# j0 c$ @
这是一对儿夫妻,见到我之后,就说是其他病人介绍来的,问能不能给加号。
: r- p2 v) H S3 V1 a看了电脑,加号的病人还不算多,便同意了。
7 S1 I- t4 @6 D6 q生病的是老刘的爱人,50岁左右,已经在当地医院做了手术,这次是专门冲着我们医院及我本人来的,想看看恢复情况。 $ `4 G. n1 Y1 k5 m
老刘彬彬有礼,从包里拿出一大叠整理好的病历资料,从门诊检查、住院记录、手术记录、病理报告、检查及检验单、出院记录等等,相当齐全。
_, n ^& g: n) v/ _; K; L! \, |唯独没有影像胶片。 - s9 s: r# A) P& B ~
我接过来一看,就是个左肾的错构瘤,良性肿瘤,只是肿瘤比较大,位置在肾的中间,所以只能做左肾全切。手术很成功,复查报告也是前几天刚出的,显示恢复得很好。 " O3 t% }5 e! q
谨慎起见,我还是对着检查结果跟他们解释了一番,并询问是否还要在我们医院复查?
+ x, S; w d" F) d老刘转头说:“你看,我就说没事儿吧?检查太勤对身体也不好,还白花钱,要不过一个月再来复查?”
0 J1 `) d6 N; x, [! ?老刘爱人同意了。 . k1 ?7 n) V' X; F' ?% H9 N% A
他们出去后,趁着下一个病人还没进来,老刘自己又钻进来了,从包里掏出另一份病历,神情悲伤。 3 y4 r4 s; H3 ]
“徐大夫,这个才是真的。你看看还有什么好办法没有?哪怕能缓解一点也行,她现在太疼了。”
9 ~, E1 G9 _# G: }% v/ F腰疼,也是老刘夫妻俩特意来北京的主要原因。
8 G& H$ U. B3 o9 {; W- ^: a我打开一看,病理上赫然写着:肾盂癌。 2 U& d9 k: i# |1 l: r H
病人病情已经很晚,肿瘤侵犯肾盂的同时还侵犯了同侧肾脏和同侧肾上腺,肺部有转移,腰椎有转移。
: F! y- E. \' `/ D, ?一旦出现远端转移灶,治疗效果会很一般。
) J0 s6 j/ q: a% h0 [老刘是个电脑高手,他怕病人接受不了,便绞尽脑汁伪造了一份病历,因为太逼真,连我都被糊弄住了。
6 G/ z" o4 ?9 E“我老婆手术一年了,这次复查,医生说多处转移。我知道她这个病好不了了,我就想着别让她知道,心情会好些。我家女儿刚怀孕,将来她能抱抱外孙子或外孙女,我也就心满意足了。” , d5 ^0 _! y( V+ Y. L; a+ j5 a
说完,一个大男人,泪如泉涌。 . A/ H0 K2 Y7 g$ {$ [; z n: X
可是,面对这样一个病人,她那么疼、病情那么晚期,后续需要那么多治疗,我怎么可能做到一直隐瞒?
: z' x# K* {+ O8 O* r8 ?; A& m. M何况,晚期肾盂癌的一线全身治疗方案就是以铂类为基础的化疗。
+ s, u" K* u1 z# U# f9 E. L“只要化疗,就不可能瞒得住。把病情告诉病人吧,这样有利于以后的治疗。否则她不知道病情,治疗时遇到困难她会猜忌,会不配合,到时候更糟糕。”我耐心劝到。
; I2 e" ?+ Q% u6 V) N2 j老刘踌躇不定,我让他们自己去决定,并且留下了我的联系方式。
- D# S, F+ C" o! _晚期肿瘤患者打的是一场持久战,中间的坎坷曲折本就不可避免。何况病人并没有我们想的那么不堪一击,我们恐惧的,更多的是怀疑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去处理问题罢了。
7 |3 m6 u1 y" k7 k4 w# G再次见到老刘,是半个月之后,在医院的病房里。老刘爱人化疗前一晚,他打来视频想咨询我一些化疗事宜。
: E# J) y: ?- a末了,谈到病人知情权这事儿时,老刘说:“也没想得那么难。我老婆挺平静的,还安慰我来着。”
$ b3 D7 U% W1 `0 ~. y6 N( W“这样也蛮好,否则互相瞒着也累得很。” ' ?3 z& W8 A9 r7 s' u2 E
化疗开始后,老刘白天上班,晚上照顾妻子。
. J* k% Z7 h$ M有一次视频完,借着手机微弱的亮光,我看到有什么东西系在老刘的手上,于是便问他是什么。 # {4 u* B0 r2 \6 X! {& P; T
老刘说:“我睡觉死,有时老婆叫我听不见。这样就好了,只要她不舒服,拉一下绳子,我就知道了。你看,就是这样。” ! N. o* w1 N7 U7 A( x$ Q$ |- ~
那是一根红绳,一端拴着女人的床头,一端牵着男人的手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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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诊过一位老太太,从五十岁开始就在我们医院看病。 4 S; j$ Y7 v" O9 R9 E' @' ]" o, r
老太太得的是膀胱癌,基本三五年复发一次。复发了就来我们医院,算是主任的铁粉。
4 E/ h2 B' R+ g! C在我第一次接诊她家的时候,没有见到她的孩子们,每次都是她老伴跟我沟通。 & C$ ?! {- n% ^# \# d, M/ y7 X0 m
说实话,我对老头——老太太的老伴印象并不好,因为每次他跟我讲话,恭维的痕迹太明显,比如经常会说徐医生医术真好、徐医生将来肯定能当主任。 ! R* a1 r4 D- B. @ M
我不喜欢这样的交流方式,从我的经验判断,往往越是这样的人,背地里骂得越狠。
; c1 B( e$ ~4 t3 D' t6 r! v4 h8 Y但接触多了,我发现他就那样,因为不管对谁,他都是唯唯诺诺,甚至有疑问和想法都不敢说。 ) ~" B( M8 a9 `$ f( U, J
是真的不敢说,并非那种两面三刀的人。好在接触时间长了,我也就逐渐习惯了他的沟通模式。 * f- }8 U: @8 l2 ]& P4 N
并且觉得,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,脾气好、性格好、对科里所有人都好。
, K- Z6 S- z8 f* w% y1 o: ^老太太,跟他相反。说话大嗓门,脾气有些暴,并且还是那种特别惜命的人——说得不好听点,真是苍蝇蹬一脚,也得哼哼半天。 a% p- `3 p6 f1 O0 \! e
我们医院床位很紧张,又因为医保限制住院天数不能超过十五天,她每次必定住够十五天才肯点头出院。如果这期间有谁跟她谈出院,第二天必定浑身不舒服。
" \7 a3 e; p& W我已经习惯她的套路,她就是怕死,觉得在医院安全。
3 D# v3 u% v# d后来很长时间没有见过他们。 9 l/ F6 ~+ T j: V
有一天,一个陌生人打来电话,云云种种说了半天我也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。后来一问,才知道是老太太的儿子,想要约我的门诊。
/ }, G- S( t$ U) \4 {' K7 q接诊那天,老太太见到我哇的一声就哭了,整的我莫名其妙。
& k3 @" V/ k* @2 L安抚下来,老太太告诉我,老头没了,也是膀胱癌,但直到去世那天才住院。
; o4 h C5 D7 ~1 e# n# s' A老太太常年住院,基本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。老头儿早就知道自己的病情,却一直隐瞒着。
4 D- I, [6 s1 \6 _他们唯一的儿子有些智力低下,老头就用这种方式守护这个家。 , t" E4 Y! w) I3 ?& U/ K3 ~ l& x
老头这种做法好坏我不评价,他这么做必然有他的所思所想。他将所有的暴风雪都向自己倾斜,只为的是家人头顶能够艳阳高照。
g5 P. u2 g( @) Y) H我只是觉得,爱自己也很重要。 5 V, {- U: h) |- D* t
很多年过去了,我甚至,还有点想他。
# d' L( u Z) `3 B7 n `有人说,医院是人性的试金石,一眼望去,有恶有善。 2 _. w* Q/ l# V& v. o
我们都不是好演员,有人藏不住热情,有人演不出喜欢。
! j) ~+ A! E% |9 f/ O而诸多真真假假,说到底,不过是混合成了人间百味。 7 v2 I5 \. l+ d2 D& p3 K c9 l, F
有酸,有涩,有苦,有甜。
! i1 x4 r; A2 T: D; v1 _我是博雅,我爱这个世界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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