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草根传》节选丨第十三章：冲突

本文作者：平藩
《草根传》是平藩在真人真事的基础上撰写的纪实文学，讲述了与癌共舞论坛的那些年、那些人、那些熠熠生辉的人生，记录了生命最顽强的样子。我们在此节选了其中的部分章节， 以飨读者。

每次36床的陪护说雅颖在痛得呻吟时，华文的心都会有被针扎的感觉。他没再看窗外，在办公室里踱了几个来回，有个想法在心里憋了好多天，必须征得于老同意，但心里又一直在打鼓。

增开的止痛药也不知已经起效了没有？剂量够不够？华文向36床走去。

病房里只亮了最里面的一盏灯，既不晃眼，又能看清雅颖的情形。看来睡着了，眉头紧皱，脸的一侧沉向松凹的枕头，头发湿漉漉的，耷落下的发梢挂着几颗豆大的汗珠。左手仍顶在腹部上方，保持着用它尽力压住右肺的姿势。

摸了摸被子边沿，又摸了摸铺垫和床单，都是潮浸的，他能想得到雅颖醒着的时候，痛得一身一身出虚汗的样子。

走出病房，华文踌躇了片刻，还是拿出手机拨通了于老的电话。

第二天上午，主任办公室。

于老示意他坐。

“老师，36床，能不能用184？”华文鼓了鼓勇气说，半晌，看于老没吱声，又补充了一句：“就是卡博替尼。”

“怎么用？”于老疑惑地看着他。国内并没这个药。

“我想开个处方，病人家属自己去找，肯定能找得到。”华文对这点很有把握，他的病人中有人知道从哪里可以找到人代购。

“如果没效呢？”于老提高了些声音。

“没效还可试2992或804。”这个问题，华文显然也想过。

“这些药你都打算开处方，让病人自己去找？”于老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弟子。

“已想不出别的办法，其他病人我从没提过这种要求，对她，就让我试试吧。”华文的眼神在恳求。他心里有不舍，有愧疚。

“绝对不行。你刚才提的这几种药，都没进到国内，医生根本就没权利开这种处方，如果你开了，她病情因此急剧恶化要进抢救室，费用是由你付还是由家属付？产生医疗纠纷，是你去面对还是医院去面对？甚至出现死亡，别说以后你不能再当医生，也许还得承担必要的法律责任。”于老连想都不用想便断然否决了。

于老说的华文并不是没想过，他仍据理力争：“病人现在的危险程度，家属是知道的，我先和他们交底，他们愿意了才会自己去找药。这些药国外都有试验数据，缓解是有先例的。”

“胡闹，国外有数据，医院就能执行？那还要中国的诊疗指南干什么，今天这个医生看了几篇论文，就搬到临床上用，明天那个医生听了几次报告，就开出一堆新药，医院是试验场？患者是试验品？”于老有些愠怒，华文并不是一个对医院一无所知的愣头青，而且一向循规蹈矩，今天这是怎么了？糊涂透顶！

空气仿佛凝住了，静得没半点声音。认识于老四年了，从没听他对自己说过重话，这是一次交心，华文斟酌了很久，一声 “胡闹”，让他不知所措，倍感委屈。

“国内不是完全没人用，很多患者私下都在用这些药，上网一搜就知道，也有效果很好的。”华文仍倔犟地辩解了一句。

“有效果很好的？你为什么不说那么多效果不好的？私下在用，上网去搜，亏你说得出口，如果2992没效，你是不是还准备开个处方，上4002？医院有医院的规矩，如果医生都像你这样，那和卖小菜的自由市场还有什么区别？”望之越重，失之越深，于老气得忍不住厉声训斥。

华文感到惊异，2992毕竟是一个很正规的药，只是没进入中国，但WZ4002从严格意义上还根本不是药，仅是一个化学合成物，全世界都没有生产，很少人私底下弄出来在盲试，于老又是怎么知道的？难道他也知道草根？也知道“与癌共舞”？但不管怎样，他完全鄙视自己的想法，自己拿一个很特殊很不得已的个案来向他求助，希望赢得他的同情，他却对184，对2992和804是否能起死回生不闻不问，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面孔，拿出千篇一律的“指南”、“规矩”来说教，什么医者仁心？不折不扣的冷血动物！

华文忍住快要盈出眼眶的泪水，抬头看了一眼老师，转身将门狠狠地一摔，冲了出去。

第十三章丨完